第(3/3)页 二丫靠在油坛上,手里把玩着那串绿玻璃珠,忽然说:“周胜,你说咱在油坊旁边搭个绣棚咋样?就跟石沟村那个凉棚似的,也种上牵牛花,让姑娘们来学绣,咱收点学费,还能给油坊添点进项。” 周胜赶着马车,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,她的侧脸被夕阳镀了层金边,连绒毛都看得清楚。“好啊,”他说,“回头我就去找木匠,让他照着石沟村的样子搭,再弄两张大桌子,够四五个姑娘一起绣。” “还要弄个架子,”二丫补充道,“挂大家绣好的东西,像镇上布店那样,让人一看就想买。再弄个小炉子,冬天烧点热水,姑娘们手不冷,绣活更顺手。” “都依你,”周胜笑着说,“你说咋弄就咋弄,反正你懂这些。” 二丫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,把玻璃珠串挂在车辕上,风一吹,珠子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,跟油坊的铜铃似的好听。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绣布,上面的蝴蝶已经有了精气神,翅膀上的磷粉用银线打底,再叠上金线,真像沾了阳光,闪闪烁烁的。 马车轱辘轱辘往前走,路边的野草被风吹得往一边倒,像在给他们鞠躬。二丫哼起了小调,是她娘教的榨油歌,调子简单,却透着股欢喜劲儿。周胜听着,手里的鞭子甩得更轻了,生怕惊了这好光景。 他知道,这日子就像车板上的油坛,沉甸甸的,却也香得很,只要慢慢赶,总能到想去的地方。至于那绣棚,至于那些没绣完的蝴蝶,至于下周赶集的图谱,都像这路上的风景,一样样来,急不得,也慢不得。 马车转过山坳,就能看见自家油坊的烟囱了,烟柱笔直地往上冒,在夕阳里泛着淡淡的紫。二丫直起身,指着烟囱喊:“你看,俺娘准是在蒸馒头,烟囱里的烟都带着甜丝丝的味呢。” 周胜勒住马,停在坡上,两人望着那缕烟,心里都暖烘烘的。远处的碾盘还在转,隐约能听见石磨的“吱呀”声,像在哼一首老调子,没完没了,却让人踏实。 马车刚拐过山脚,就见油坊门口的老槐树下聚着几个身影。二丫眯眼一瞅,当即拍着车板笑:“是俺娘和胡大婶,准是闻着油香来的。” 周胜勒住缰绳,马车缓缓停在槐树下。二丫娘手里挎着个竹篮,见他们下来,赶紧掀开篮盖,里面是刚烙好的葱油饼,金黄酥脆,油星子还在饼面上滋滋冒。“可算回来了,”她往二丫手里塞了张饼,“胡大婶家的三小子明天过周岁,想求你绣个长命锁,线都备好了,红的绿的,还有根真金抽的线呢。” 胡大婶在旁连连点头,手里捧着个布包:“二丫妹子受累,就照着你去年给石头绣的那个样子来,不用太花哨,结实就行。这孩子打小体弱,俺就盼着这锁能护着他平平安安长大。” 二丫咬着葱油饼,含混着应:“大婶放心,保准绣得周正,金线用双股的,禁磨。”她瞥见布包里滚着颗鸽蛋大的珍珠,愣了下,“这珍珠……也太金贵了。” “是他舅从南洋捎来的,”胡大婶叹口气,“说镶在锁头上好看,俺不懂这些,你看着用,别糟蹋了就成。” 周胜把油坛搬下车时,二丫已经拉着胡大婶往绣房走,声音飘过来:“婶子您看,这绿玻璃珠配孔雀蓝的线咋样?绣锁边肯定亮眼……” 他刚把最后一坛油归置到油缸旁,就见胡小满抱着个瓦罐从灶房钻出来,鼻尖沾着灰,活像只偷嘴的花猫。“周胜哥,”小满举着瓦罐晃了晃,里面晃出“咕嘟”声,“俺娘炖了莲藕排骨汤,放了新井的水,你尝尝鲜。” 瓦罐刚搁在石桌上,二丫就拽着胡大婶从绣房出来,手里举着张描好的花样:“婶子你看这锁形,方方正正的,边上缀六个小铃铛,绣出来叮当作响,多精神。”她指尖点着花样上的珍珠位置,“就把珍珠缝在锁芯这儿,又稳当又好看。” 胡大婶眉开眼笑,直夸二丫心思细。二丫娘端着碗排骨汤过来,往周胜手里塞:“快喝,凉了就腻了。二丫这丫头,一说绣花就没个完,等会儿让她给你也盛一碗,今天的藕炖得面,入口就化。” 周胜刚喝了两口汤,就见二丫搬着个竹筐往凉棚下跑,筐里是她攒的各色丝线,红的像辣椒油,绿的像新抽的柳芽,还有几缕银线金线,在夕阳下闪得晃眼。她把线轴一个个摆到新搭的竹架上,嘴里还念叨:“这孔雀蓝得配石青打底,不然显不出透亮……小满,把那卷绷子递过来,就是绣蝴蝶用的那个大的。” 胡小满踮着脚把绷子递过去,凑过来看热闹:“二丫姐,你绣这锁得用几天?俺娘说下月初要去镇上赶集,想顺便带过去给三小子当周岁礼。” “三天准成,”二丫把布绷在架上,穿好金线,针尖在布上一点,立刻定住了锁头的轮廓,“第一天描形,第二天绣锁身,第三天缀珍珠铃铛,误不了事。” 周胜靠在门框上,看着她低头绣花的样子。夕阳穿过槐树叶,在她发顶落了片金斑,线头绕在指尖,缠出个小巧的结,跟她辫梢的红头绳相映成趣。胡大婶在旁絮絮叨叨说着三小子的趣事,说他刚长牙,见了谁都要啃两口,上次差点把胡大叔的烟杆咬出个豁口。 二丫听得直笑,手里的针却没停,金线在布上游走,很快就织出半圈锁边,规整得像用尺子量过。“这孩子皮实,”她头也不抬,“等我在锁背面绣只小老虎,镇得住。” 日头擦着西山头时,胡大婶揣着花样满意地走了。二丫娘留了筐新摘的豆角,说让周胜带回去炒着吃,“用新榨的菜籽油,香得很”。二丫还在绣房里忙,周胜进去时,她正对着珍珠比划位置,鼻尖快贴到布上了。 “歇会儿吧,”周胜把汤碗递过去,“再绣眼睛该花了。” 二丫接过碗,吹了吹才喝,烫得吐舌头:“这珍珠太滑,得用细针缝,不然容易掉。你看这锁孔,我打算用银线绣个‘寿’字,衬着金线好看。”她指着布上的纹路,“明天我得去趟石沟村,借张婶家的放大镜,不然珍珠眼儿穿不过线。” 周胜嗯了声,瞥见窗台上摆着串绿玻璃珠,是白天王掌柜送的那串,被她串在细线上,挂在窗棂上,风一吹就打转,映得墙上晃满碎光,跟撒了把星星似的。 “对了,”二丫忽然抬头,眼睛亮晶晶的,“下周赶集,咱捎上胡大婶家的三小子吧?让他看看西洋镜,听说那镜子里能映出满脸的褶子,逗得很。” 周胜笑了,替她理了理垂到颊边的碎发:“行,都听你的。” 窗外的槐树叶沙沙响,像在应和。二丫低下头,针尖扎进布面,带出个细小的银点,跟她眼里的光差不多亮。周胜看着那半成型的长命锁,忽然觉得,这日子就像这锁上的线,一针一线缠得扎实,绕着绕着,就成了团解不开的暖。 第(3/3)页